第159章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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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159
這片在後日屬於璃月的荒山中開發出了一個實驗室。
積累的資本以可怕的速度在消耗。
而海什木想要的, 也以最快的速度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有一句話很出名。”娜布聊天的時候跟海什木說道，“很多人都說，長大後的自己往往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海什木端著一本資料，筆桿在閑暇的指尖打轉, 晃動的殘影停於娜布落下的話音, 他換了個姿勢坐著, 似笑非笑擡眸去看向自己的友人：“你想說什麽？”
“我從未想過海什木還有陰謀家、野心家的未來。”娜布嘆了口氣，她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但是有什麽辦法呢，現在的海什木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 我也會幫你摘下來的。”
……
海什木從不否認自己過去的天才。
巖龍的鱗片，水龍的祝福，深淵的力量，禁忌的知識。
他不能顯現尼伯龍根的全貌，但拼湊出他的冰山一角綽綽有餘。
實驗成功的第一天他就請來了朋友。
四周的燈光很暗。
但在這裏的兩個活體, 顯然都能在黑夜裏視物。
凡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對他們而言, 其實和白晝也沒什麽區別。
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新生命於囚籠之中，靜靜註視著他們。
海什木很有興趣地詢問他請來的客人：“你覺得他怎麽樣？”
“很危險。”對方這樣說道, “很不舒服。”
“讓你想到什麽了？”
“……”對方沒有回答。
“夢之魔神, 對嗎。”海什木幫忙給出了回答。
他看上去比平日裏更好相處, 又已經長了很多的灰發柔和了他五官的攻擊性, 海什木在這燈光下，意外的無害。
金鵬瞥了他一眼。
“修普諾斯在很早之前，也是善神。”在海什木把這件事和夢之魔神扯上聯系的時候，金鵬相信海什木對眼前的實驗是個什麽性質也一清二楚。
但海什木還是做了。
夜叉的嘴唇嚅動幾下, 最終只能給出了他所能做到的唯一提醒：“你不要成為下一個夢之魔神。”
“真讓人意外。”海什木看著在霧氣中翻滾的新生命，手指輕敲著透明的罩殼, 在溫吞節拍的清脆低語中，他如此詢問金鵬，“你拿我和修普諾斯比？”
金鵬沒有給出任何答案，他青面獠牙的面具下神色不明，雙手抱槍佇立在陰影下的模樣，讓他好似一座毫無生氣的冰冷雕像。
“好吧，好吧，我拿不說話的對手沒轍。”海什木知道他不可能在正常對話的情況下讓金鵬回答不想回答的問題。
金鵬不善言辭，但他無師自通了用沈默來回避尷尬，因為有時候不說就不會錯。
他可以開口。
但那必須是他可以回答的。
所以海什木從善如流地換了種問法：“那在你看來，跟我更好還是跟修普諾斯更好？”
這是如今大多數夜叉都能給出正確答案的問題。
他們曾被夢之魔神奴役著做了很多錯事，痛苦與無力讓他們在被海什木贈予自由和放手一搏的勇氣時分外珍惜，幾乎所有夜叉都對現在的生活更偏愛，也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快樂。
“我當然更喜歡你。”金鵬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很照顧我們，我可以為你去死。”
官方的，挑不出錯的回答。
不違背他的本心，他也覺得海什木會喜歡聽。
但是他依然沒有比較海什木和修普諾斯。
因為於他而言，作為被使用的武器，他的想法不重要，使用者的選擇才重要。
修普諾斯讓他征伐屠殺。
他做了。
海什木似乎也要做壞事。
他加入了。
……他的選擇不會對上位者想看到的結局有任何影響，哪怕有主動和被動的區別，但也都是使用武器的人一手促成的。
金鵬看著海什木在冷色燈光下隨玻璃罩殼內詭異霧氣的起伏而逐漸明滅的臉。
說不定在不久後的將來，他對於海什木的主動效忠也會變成被動跟隨了。
“真高興能得到你發自內心的答案。”而金鵬的這個想法在海什木把手按上金鵬的軟發揉了揉他的亂毛時，仍然頑固存在。
他聽到海什木說：“不要讓我失望。”
而金鵬溫順地垂下了眼眸。
他聽到一聲清響。
他的角度看不見破口於罩殼表面出現，但他能聽見，能感知。
似乎有無形的子彈撞上玻璃，蜘蛛網的紋路毫無預兆出現，指尖便可封住的缺口在瞬間蔓延成了手掌都摟不住的清晰裂縫。
淡黑色的霧氣汩汩流出，猶如活物一樣鉆向海什木的手掌，但很快那詭異的生命體又在海什木的操縱下卷上了少年仙人的手臂。
金鵬松開環繞的手，側著腦袋看著自己附上奇異紋路的肌膚，他看看海什木，很快收回了視線，槍尖朝下，那浸染了無數血變得發黑的紅纓晃蕩著血腥氣。
“你知道我為什麽只找了你的，金鵬。”
海什木事前就意味深長的語音在腦海中被回想起來。
金鵬轉身。
因為他是僅存夜叉中最小且殺戮最多的那一個。
他如此回答著那個回憶。
同族早已消磨了對神明的忠誠，因為他們沒有任何一人能夠保證所有統治者會在時光中永恒不變，海什木給予他們的自由與平等才真正與他們交心，可他若是自己重新做回控制者，包括最喜歡海什木的應達都會不可避免地升起防備與警惕。
但金鵬不一樣。別的夜叉都曾見證夢之魔神成為吃人的魔鬼，而他誕生在修普諾斯最崩壞的時代，從剛開始就不對修普諾斯抱有任何希望。
金鵬因同族而親近海什木，也樂意信仰海什木，在海什木單獨找上門來的時候，去做海什木手裏一把執行任務的兵器；而在海什木找上門來之後，他也清楚夜叉似乎永遠逃脫不了作為兵器被使用的宿命。
海什木只是比修普諾斯更懂得保養武器而已。
金鵬當然可以將這一切告訴自己的同族，讓他們警惕海什木的改變。
他也會去做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殺”。
否則，會有其他夜叉代替他去死，還不止一個。
這種天平，衡量下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畢竟夜叉的名字很重要，但海什木和修普諾斯一樣，知道所有夜叉的名字。
海什木給予夜叉新生，也可以收回一切。
“慢一點吧。”
殺戮造就的業障已在此時的金鵬身上如跗骨之俎。
他看向了璃月的方向，面具上浮現出冰冷的殺意。
“慢一點變成新的修普諾斯。”
他仍會妄想海什木不會改變。
不過，信賴僅止於此，這個世界上的魔神，都是一丘之貉。
一切的美夢，都不過是最終的噩夢。
……
魔神戰爭結束前約1000年。
“哎？海什木和娜布回璃月去了？”從若陀這裏聽到答案的歸終有些吃驚，她還以為海什木會留在這邊戰區搞事，特意找摩拉克斯私底下商討了好幾次呢，沒想到對方走得如此幹脆利落？
難不成真是她多心？歸終有些茫然，又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她聽說了隔壁戰區的赤王妄圖染指禁忌知識，被天空降下神罰、黃金之國近乎一夜崩塌的消息。
若陀因為不關心他國戰事，再加上海什木仍舊一直和他若無其事往來，所以對此沒有任何探究的興趣，但以摩拉克斯和歸終為首的璃月高層，在查清楚赤王那邊的事情是海什木一手締造之後，即使海什木之前再無害，他們也不可能有任何真心親近的心思了。
歸終之前察覺到的海什木的異常並非虛假，只是海什木率先開刀的是他最熟悉的區域，他在慫恿自己的親友幫自己接觸深淵，而在天空島投以視線時，讓赤王心甘情願幫他背鍋，甚至獻上了自己的王國。
若陀和海什木的通訊表明，海什木在這件事之後，什麽損失也沒有，赤王銷聲匿跡，但海什木卻能夠若無其事地生活在樹王的雨林，甚至能帶著曾經的花神暢游各地。
樹王仍尊他為最初的賢者，他的地位甚至能和樹王平起平坐，他設下名為六宗罪的禁錮，卻分明引誘著那些追求知識的人在狂熱之中探尋高天和深淵的隱秘，而這可能會再次讓天空島將視線投到雨林身上，讓雨林重蹈沙漠的悲劇。
樹王並非意識不到，花神化作的仙靈也並非愚鈍的朽木，他們本該是這片大陸上頂尖的智者，卻唯獨在那個人面前放棄了一切理性與思考，被他玩弄得神魂顛倒，甚至不顧自己的子民，不顧自己建立的王土。
那片土地已經沒有其他強大的魔神了。
三王的寵愛，讓海什木必定是最終登頂的那一個，而在這個過程中，海什木甚至可以將那片戰區都當做一種實驗，讓他不斷獲得他想要的數據。
他涉足深淵，掌握禁忌，還在沙漠、綠洲與雨林搞出這等把戲，顯然是想要試探自己能否建立新的秩序，反正失敗了，有那些他的追求者為他兜底，再不濟他也可以從天空島領到執政的身份。
成功了……那就最好。
他會是下一個建立秩序的人。
戰區之間，本不應該互相幹涉，但海什木，本就是最先打破平衡的那一個。
他如今如魚得水，春風得意，誰知道要是樹王也被他搞沒了，下一個倒黴的會是誰？
哈，瞧若陀這戀愛中的傻瓜模樣！
多麽合適的選擇！
璃月的戰事已經差不多落幕，若陀完全可以解除和摩拉克斯的契約，跑到海什木身邊去幫海什木做事。
名為獨占的餌，能將暗戀不得的人釣得死去活來。
曾和海什木接觸、並且也對海什木有很高評價的萍兒和閑雲，此時看著不遠處若陀笑嘻嘻和海什木通過鏡子通話的模樣，都是毛骨悚然。
鏡中人朝他們瞥來。
那一如既往冷漠的臉，如最初不染凡塵，仿佛一切混亂，所有瘡痍，與他毫無關系。
海什木在避開若陀視線的那一刻對上了摩拉克斯的視線，挑了挑眉。
“……”
對面簇擁著摩拉克斯的璃月高層直接破防，在若陀茫然回頭的時候帶著摩拉克斯緊急檢查，生怕璃月的這位主心骨沾染了什麽可怕的病毒，就連歸終都一臉嚴肅地讓摩拉克斯註意情緒起伏。
風雨一直欲來。
璃月贏得了所在戰區的勝利，但死亡的陰霾似乎從未淡去，那些死去的魔神殘骸化作了難以驅除的毒霧，讓人瘋狂，致人死亡。
這種由原初碎片外溢帶來的環境效果，很難完全清除，所以他們只能一遍遍地打掃清潔，可是這實在是……分布太廣、數量太多了。
也唯有夜叉，兼具數量和處理的手段。他們的參與能減少人員的傷亡，而璃月人也很快接納了他們。
夜叉一族是海什木送過來的，但他們已經在與璃月的長期合作中，展現出他們優秀的品行與能力，而他們對海什木的看法也在證實一個事實。
海什木只是變了。
就像是修普諾斯變成了惡神。
他們會感激忠誠曾經的海什木，但對於現在的海什木……他們承受不起再有一個修普諾斯的代價。
只是，正如修普諾斯走向徹底的極端之前，她的很多子民仍對她抱以僥幸；如今海什木的形象扭曲成如此陌生的模樣，許多夜叉還是感到很不可思議，感到這一切沒有任何的實感。
但沙漠的一切卻又是真實的。
海什木的冷眼旁觀早在他們認識的時候就有跡可循。
會在大好形勢下離開樹王他們前往魔神戰爭最瘋狂的區域，會在身邊親友眾多的情況下更偏愛單槍匹馬殺戮神明，他不介意入世，但從一開始就沒有誰能真正的牽絆住他。
他一心認定的想法，唯有他自己能打消。
他不會被環境動搖，他始終會是他自己。
但海什木會被環境影響著變成另一個自己。
當他認為他是對的，即使他明知自己被深淵汙染，也會認為這就是自己的本意，深淵不過是讓他了解到更真實的自己而已。
那些曾經他所愛的，都能變成如今他惡念滋生的養料。
世界樹讓海什木這個異常來到這個時代。
那半腐爛的種子自我修覆，他可以成長的很好，但最終沒能戰勝他身上攜帶的惡性基因，讓沾染上他的一切化作枯枝敗葉。
璃月距離須彌，很近。
近到世界樹染上禁忌知識時，須彌第一個遭殃，而璃月是第二個。
魔神殘渣在沸騰，消亡的魔神因原初碎片融入提瓦特世界，而將死亡那一刻的仇恨與絕望在區域內輪回上演。
除不盡。滅不掉。
璃月贏下了這個戰區的勝利，但勝利之後，他們還需要面對一個考驗。
“摩拉克斯。”歸終說道，“我想去沙漠一趟。”
“我不曾看過黃金國度一夜崩塌的淒慘，不知道那裏的百姓如何顛沛流離，但我能看到璃月那些人類。”
“他們很強大，但他們也很弱小。”
“而我能在他們弱小的時候去保護他們。”
歸終在離開前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摩拉克斯拿到她的信件的時候，已經晚了。
遠方飄渺的雲在日暮西山下染上血紅。
高空之上的至高存在投下冰冷的視線。
禁忌知識於此地沸騰，深淵的力量灑滿每一寸土地。
有人肆意踐踏著她制定的規則，在無數替罪羊身後，沖她彎了彎眉眼。
神罰驟降。
赤王隕落，樹王被更替。
歸終死於他們之前，也死得就如曾經的帕爾一樣悄無聲息。
“被一個不該存在於這條時間線上的人變成這樣……”
“一切都該被修正回正確的軌道。”
天理挽起孩童的白發，她彎腰與布耶爾對視。
布耶爾仰頭看她。
“這個世界只存在你一個樹王。”
“娜布隕落，你與阿蒙分道揚鑣，最終為了消除禁忌知識而化為如此的幼童模樣，你會是須彌唯一的執政，也是世界樹唯一的看管者。”
“布耶爾，除了遵循我命運的指引之外，你不需要做任何事。”
“我會用榮光為你加冕，森林將會記住你一切付出與犧牲。”
年輕的大慈樹王垂下了眼眸。
她微笑著，猶如擬造的虛空終端那毫無自我意識的智能機械。
“當然，我的主。”
須彌，神明執政。
……
魔神戰爭結束前約500年。
璃月是提前結束且快速發展的國度之一。
一切都在陸續建立的政策與制度的安排下，井井有條。
摩拉克斯偶爾會去之前和故友聚會的地方小酌。
村落在那裏發展，茶攤上人們歡聲笑語，化名為鐘離於此世行走的巖神輕抿杯沿，卻在下一秒在那粗糙的杯壁上捏出蔓延的裂縫。
失蹤許久甚至被認定死亡的青年輕車熟路拉開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初次見面，鐘離先生。”海什木隨手抄過盤中的米窩窩咬了一口，他熟絡的口吻就好像他們是多年的好友，“你那高級審美的朋友怎麽樣了？”
“是不是要磨損得死掉了？”
他眼尾點綴著嫣紅，擡眸看來的那一刻，眼中笑意勾人魂魄。
如同深淵裏爬出的艷鬼。
鐘離垂下眼，冰冷的巖元素如影隨形地攀附，在剎那就將對面海什木落於桌面的指尖都異化成了灰色。
海什木擺擺手，將石化的趨勢停在胸口。
當他活動的區域只剩下肩膀往上，他卻仍有心情給摩拉克斯倒了一杯清冽的茶水，見摩拉克斯沒有接手，仍靜坐於原地用那雙金眸看他，海什木不以為意將剛倒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仰脖滾動喉結咽下茶水的那一刻，倏然起身的摩拉克斯被海什木拉住了手腕，周圍凡人的談笑風生在瞬間戛然而止成了死亡的寂靜。
金鵬將屍體扔到了摩拉克斯腳下。
年輕的夜叉一如幾百年來的順從。
只是之前他隨夜叉一族為摩拉克斯赴湯蹈火，如今效忠的卻是另外一位。
……倒不如說，他一開始就效忠於海什木。
“要猜猜看嗎？”
“璃月會不會是下一個須彌。”
海什木把玩著一抹藍白流蘇。
那是歸終之前隨身佩戴的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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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在後日屬於璃月的荒山中開發出了一個實驗室。
積累的資本以可怕的速度在消耗。
而海什木想要的, 也以最快的速度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有一句話很出名。”娜布聊天的時候跟海什木說道，“很多人都說，長大後的自己往往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海什木端著一本資料，筆桿在閑暇的指尖打轉, 晃動的殘影停於娜布落下的話音, 他換了個姿勢坐著, 似笑非笑擡眸去看向自己的友人：“你想說什麽？”
“我從未想過海什木還有陰謀家、野心家的未來。”娜布嘆了口氣，她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但是有什麽辦法呢，現在的海什木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 我也會幫你摘下來的。”
……
海什木從不否認自己過去的天才。
巖龍的鱗片，水龍的祝福，深淵的力量，禁忌的知識。
他不能顯現尼伯龍根的全貌，但拼湊出他的冰山一角綽綽有餘。
實驗成功的第一天他就請來了朋友。
四周的燈光很暗。
但在這裏的兩個活體, 顯然都能在黑夜裏視物。
凡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對他們而言, 其實和白晝也沒什麽區別。
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新生命於囚籠之中，靜靜註視著他們。
海什木很有興趣地詢問他請來的客人：“你覺得他怎麽樣？”
“很危險。”對方這樣說道, “很不舒服。”
“讓你想到什麽了？”
“……”對方沒有回答。
“夢之魔神, 對嗎。”海什木幫忙給出了回答。
他看上去比平日裏更好相處, 又已經長了很多的灰發柔和了他五官的攻擊性, 海什木在這燈光下，意外的無害。
金鵬瞥了他一眼。
“修普諾斯在很早之前，也是善神。”在海什木把這件事和夢之魔神扯上聯系的時候，金鵬相信海什木對眼前的實驗是個什麽性質也一清二楚。
但海什木還是做了。
夜叉的嘴唇嚅動幾下, 最終只能給出了他所能做到的唯一提醒：“你不要成為下一個夢之魔神。”
“真讓人意外。”海什木看著在霧氣中翻滾的新生命，手指輕敲著透明的罩殼, 在溫吞節拍的清脆低語中，他如此詢問金鵬，“你拿我和修普諾斯比？”
金鵬沒有給出任何答案，他青面獠牙的面具下神色不明，雙手抱槍佇立在陰影下的模樣，讓他好似一座毫無生氣的冰冷雕像。
“好吧，好吧，我拿不說話的對手沒轍。”海什木知道他不可能在正常對話的情況下讓金鵬回答不想回答的問題。
金鵬不善言辭，但他無師自通了用沈默來回避尷尬，因為有時候不說就不會錯。
他可以開口。
但那必須是他可以回答的。
所以海什木從善如流地換了種問法：“那在你看來，跟我更好還是跟修普諾斯更好？”
這是如今大多數夜叉都能給出正確答案的問題。
他們曾被夢之魔神奴役著做了很多錯事，痛苦與無力讓他們在被海什木贈予自由和放手一搏的勇氣時分外珍惜，幾乎所有夜叉都對現在的生活更偏愛，也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快樂。
“我當然更喜歡你。”金鵬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很照顧我們，我可以為你去死。”
官方的，挑不出錯的回答。
不違背他的本心，他也覺得海什木會喜歡聽。
但是他依然沒有比較海什木和修普諾斯。
因為於他而言，作為被使用的武器，他的想法不重要，使用者的選擇才重要。
修普諾斯讓他征伐屠殺。
他做了。
海什木似乎也要做壞事。
他加入了。
……他的選擇不會對上位者想看到的結局有任何影響，哪怕有主動和被動的區別，但也都是使用武器的人一手促成的。
金鵬看著海什木在冷色燈光下隨玻璃罩殼內詭異霧氣的起伏而逐漸明滅的臉。
說不定在不久後的將來，他對於海什木的主動效忠也會變成被動跟隨了。
“真高興能得到你發自內心的答案。”而金鵬的這個想法在海什木把手按上金鵬的軟發揉了揉他的亂毛時，仍然頑固存在。
他聽到海什木說：“不要讓我失望。”
而金鵬溫順地垂下了眼眸。
他聽到一聲清響。
他的角度看不見破口於罩殼表面出現，但他能聽見，能感知。
似乎有無形的子彈撞上玻璃，蜘蛛網的紋路毫無預兆出現，指尖便可封住的缺口在瞬間蔓延成了手掌都摟不住的清晰裂縫。
淡黑色的霧氣汩汩流出，猶如活物一樣鉆向海什木的手掌，但很快那詭異的生命體又在海什木的操縱下卷上了少年仙人的手臂。
金鵬松開環繞的手，側著腦袋看著自己附上奇異紋路的肌膚，他看看海什木，很快收回了視線，槍尖朝下，那浸染了無數血變得發黑的紅纓晃蕩著血腥氣。
“你知道我為什麽只找了你的，金鵬。”
海什木事前就意味深長的語音在腦海中被回想起來。
金鵬轉身。
因為他是僅存夜叉中最小且殺戮最多的那一個。
他如此回答著那個回憶。
同族早已消磨了對神明的忠誠，因為他們沒有任何一人能夠保證所有統治者會在時光中永恒不變，海什木給予他們的自由與平等才真正與他們交心，可他若是自己重新做回控制者，包括最喜歡海什木的應達都會不可避免地升起防備與警惕。
但金鵬不一樣。別的夜叉都曾見證夢之魔神成為吃人的魔鬼，而他誕生在修普諾斯最崩壞的時代，從剛開始就不對修普諾斯抱有任何希望。
金鵬因同族而親近海什木，也樂意信仰海什木，在海什木單獨找上門來的時候，去做海什木手裏一把執行任務的兵器；而在海什木找上門來之後，他也清楚夜叉似乎永遠逃脫不了作為兵器被使用的宿命。
海什木只是比修普諾斯更懂得保養武器而已。
金鵬當然可以將這一切告訴自己的同族，讓他們警惕海什木的改變。
他也會去做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殺”。
否則，會有其他夜叉代替他去死，還不止一個。
這種天平，衡量下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畢竟夜叉的名字很重要，但海什木和修普諾斯一樣，知道所有夜叉的名字。
海什木給予夜叉新生，也可以收回一切。
“慢一點吧。”
殺戮造就的業障已在此時的金鵬身上如跗骨之俎。
他看向了璃月的方向，面具上浮現出冰冷的殺意。
“慢一點變成新的修普諾斯。”
他仍會妄想海什木不會改變。
不過，信賴僅止於此，這個世界上的魔神，都是一丘之貉。
一切的美夢，都不過是最終的噩夢。
……
魔神戰爭結束前約1000年。
“哎？海什木和娜布回璃月去了？”從若陀這裏聽到答案的歸終有些吃驚，她還以為海什木會留在這邊戰區搞事，特意找摩拉克斯私底下商討了好幾次呢，沒想到對方走得如此幹脆利落？
難不成真是她多心？歸終有些茫然，又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她聽說了隔壁戰區的赤王妄圖染指禁忌知識，被天空降下神罰、黃金之國近乎一夜崩塌的消息。
若陀因為不關心他國戰事，再加上海什木仍舊一直和他若無其事往來，所以對此沒有任何探究的興趣，但以摩拉克斯和歸終為首的璃月高層，在查清楚赤王那邊的事情是海什木一手締造之後，即使海什木之前再無害，他們也不可能有任何真心親近的心思了。
歸終之前察覺到的海什木的異常並非虛假，只是海什木率先開刀的是他最熟悉的區域，他在慫恿自己的親友幫自己接觸深淵，而在天空島投以視線時，讓赤王心甘情願幫他背鍋，甚至獻上了自己的王國。
若陀和海什木的通訊表明，海什木在這件事之後，什麽損失也沒有，赤王銷聲匿跡，但海什木卻能夠若無其事地生活在樹王的雨林，甚至能帶著曾經的花神暢游各地。
樹王仍尊他為最初的賢者，他的地位甚至能和樹王平起平坐，他設下名為六宗罪的禁錮，卻分明引誘著那些追求知識的人在狂熱之中探尋高天和深淵的隱秘，而這可能會再次讓天空島將視線投到雨林身上，讓雨林重蹈沙漠的悲劇。
樹王並非意識不到，花神化作的仙靈也並非愚鈍的朽木，他們本該是這片大陸上頂尖的智者，卻唯獨在那個人面前放棄了一切理性與思考，被他玩弄得神魂顛倒，甚至不顧自己的子民，不顧自己建立的王土。
那片土地已經沒有其他強大的魔神了。
三王的寵愛，讓海什木必定是最終登頂的那一個，而在這個過程中，海什木甚至可以將那片戰區都當做一種實驗，讓他不斷獲得他想要的數據。
他涉足深淵，掌握禁忌，還在沙漠、綠洲與雨林搞出這等把戲，顯然是想要試探自己能否建立新的秩序，反正失敗了，有那些他的追求者為他兜底，再不濟他也可以從天空島領到執政的身份。
成功了……那就最好。
他會是下一個建立秩序的人。
戰區之間，本不應該互相幹涉，但海什木，本就是最先打破平衡的那一個。
他如今如魚得水，春風得意，誰知道要是樹王也被他搞沒了，下一個倒黴的會是誰？
哈，瞧若陀這戀愛中的傻瓜模樣！
多麽合適的選擇！
璃月的戰事已經差不多落幕，若陀完全可以解除和摩拉克斯的契約，跑到海什木身邊去幫海什木做事。
名為獨占的餌，能將暗戀不得的人釣得死去活來。
曾和海什木接觸、並且也對海什木有很高評價的萍兒和閑雲，此時看著不遠處若陀笑嘻嘻和海什木通過鏡子通話的模樣，都是毛骨悚然。
鏡中人朝他們瞥來。
那一如既往冷漠的臉，如最初不染凡塵，仿佛一切混亂，所有瘡痍，與他毫無關系。
海什木在避開若陀視線的那一刻對上了摩拉克斯的視線，挑了挑眉。
“……”
對面簇擁著摩拉克斯的璃月高層直接破防，在若陀茫然回頭的時候帶著摩拉克斯緊急檢查，生怕璃月的這位主心骨沾染了什麽可怕的病毒，就連歸終都一臉嚴肅地讓摩拉克斯註意情緒起伏。
風雨一直欲來。
璃月贏得了所在戰區的勝利，但死亡的陰霾似乎從未淡去，那些死去的魔神殘骸化作了難以驅除的毒霧，讓人瘋狂，致人死亡。
這種由原初碎片外溢帶來的環境效果，很難完全清除，所以他們只能一遍遍地打掃清潔，可是這實在是……分布太廣、數量太多了。
也唯有夜叉，兼具數量和處理的手段。他們的參與能減少人員的傷亡，而璃月人也很快接納了他們。
夜叉一族是海什木送過來的，但他們已經在與璃月的長期合作中，展現出他們優秀的品行與能力，而他們對海什木的看法也在證實一個事實。
海什木只是變了。
就像是修普諾斯變成了惡神。
他們會感激忠誠曾經的海什木，但對於現在的海什木……他們承受不起再有一個修普諾斯的代價。
只是，正如修普諾斯走向徹底的極端之前，她的很多子民仍對她抱以僥幸；如今海什木的形象扭曲成如此陌生的模樣，許多夜叉還是感到很不可思議，感到這一切沒有任何的實感。
但沙漠的一切卻又是真實的。
海什木的冷眼旁觀早在他們認識的時候就有跡可循。
會在大好形勢下離開樹王他們前往魔神戰爭最瘋狂的區域，會在身邊親友眾多的情況下更偏愛單槍匹馬殺戮神明，他不介意入世，但從一開始就沒有誰能真正的牽絆住他。
他一心認定的想法，唯有他自己能打消。
他不會被環境動搖，他始終會是他自己。
但海什木會被環境影響著變成另一個自己。
當他認為他是對的，即使他明知自己被深淵汙染，也會認為這就是自己的本意，深淵不過是讓他了解到更真實的自己而已。
那些曾經他所愛的，都能變成如今他惡念滋生的養料。
世界樹讓海什木這個異常來到這個時代。
那半腐爛的種子自我修覆，他可以成長的很好，但最終沒能戰勝他身上攜帶的惡性基因，讓沾染上他的一切化作枯枝敗葉。
璃月距離須彌，很近。
近到世界樹染上禁忌知識時，須彌第一個遭殃，而璃月是第二個。
魔神殘渣在沸騰，消亡的魔神因原初碎片融入提瓦特世界，而將死亡那一刻的仇恨與絕望在區域內輪回上演。
除不盡。滅不掉。
璃月贏下了這個戰區的勝利，但勝利之後，他們還需要面對一個考驗。
“摩拉克斯。”歸終說道，“我想去沙漠一趟。”
“我不曾看過黃金國度一夜崩塌的淒慘，不知道那裏的百姓如何顛沛流離，但我能看到璃月那些人類。”
“他們很強大，但他們也很弱小。”
“而我能在他們弱小的時候去保護他們。”
歸終在離開前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摩拉克斯拿到她的信件的時候，已經晚了。
遠方飄渺的雲在日暮西山下染上血紅。
高空之上的至高存在投下冰冷的視線。
禁忌知識於此地沸騰，深淵的力量灑滿每一寸土地。
有人肆意踐踏著她制定的規則，在無數替罪羊身後，沖她彎了彎眉眼。
神罰驟降。
赤王隕落，樹王被更替。
歸終死於他們之前，也死得就如曾經的帕爾一樣悄無聲息。
“被一個不該存在於這條時間線上的人變成這樣……”
“一切都該被修正回正確的軌道。”
天理挽起孩童的白發，她彎腰與布耶爾對視。
布耶爾仰頭看她。
“這個世界只存在你一個樹王。”
“娜布隕落，你與阿蒙分道揚鑣，最終為了消除禁忌知識而化為如此的幼童模樣，你會是須彌唯一的執政，也是世界樹唯一的看管者。”
“布耶爾，除了遵循我命運的指引之外，你不需要做任何事。”
“我會用榮光為你加冕，森林將會記住你一切付出與犧牲。”
年輕的大慈樹王垂下了眼眸。
她微笑著，猶如擬造的虛空終端那毫無自我意識的智能機械。
“當然，我的主。”
須彌，神明執政。
……
魔神戰爭結束前約500年。
璃月是提前結束且快速發展的國度之一。
一切都在陸續建立的政策與制度的安排下，井井有條。
摩拉克斯偶爾會去之前和故友聚會的地方小酌。
村落在那裏發展，茶攤上人們歡聲笑語，化名為鐘離於此世行走的巖神輕抿杯沿，卻在下一秒在那粗糙的杯壁上捏出蔓延的裂縫。
失蹤許久甚至被認定死亡的青年輕車熟路拉開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初次見面，鐘離先生。”海什木隨手抄過盤中的米窩窩咬了一口，他熟絡的口吻就好像他們是多年的好友，“你那高級審美的朋友怎麽樣了？”
“是不是要磨損得死掉了？”
他眼尾點綴著嫣紅，擡眸看來的那一刻，眼中笑意勾人魂魄。
如同深淵裏爬出的艷鬼。
鐘離垂下眼，冰冷的巖元素如影隨形地攀附，在剎那就將對面海什木落於桌面的指尖都異化成了灰色。
海什木擺擺手，將石化的趨勢停在胸口。
當他活動的區域只剩下肩膀往上，他卻仍有心情給摩拉克斯倒了一杯清冽的茶水，見摩拉克斯沒有接手，仍靜坐於原地用那雙金眸看他，海什木不以為意將剛倒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仰脖滾動喉結咽下茶水的那一刻，倏然起身的摩拉克斯被海什木拉住了手腕，周圍凡人的談笑風生在瞬間戛然而止成了死亡的寂靜。
金鵬將屍體扔到了摩拉克斯腳下。
年輕的夜叉一如幾百年來的順從。
只是之前他隨夜叉一族為摩拉克斯赴湯蹈火，如今效忠的卻是另外一位。
……倒不如說，他一開始就效忠於海什木。
“要猜猜看嗎？”
“璃月會不會是下一個須彌。”
海什木把玩著一抹藍白流蘇。
那是歸終之前隨身佩戴的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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